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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灯魏家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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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2009年,苏州昆山魏家村魏家山上老魏家那间祖屋外面,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豪车,豪车这东西在当时还并不被人们普遍熟知,特别是在村子里,你会看到一辆四个圈的奥迪被围观称赞,而停在角落的凯迪拉克和宾利却被人们无视屏蔽。

    虽然车分贵贱,但魏家祖屋外的这些车毫无例外的一水黑色,和祖屋门厅前悬挂的一面黑白孝旗自成一系,一时间魏家山半面山坡都像是被一层黑布铺缀起来。

    这是魏家第三十一代孙魏泽厚的葬礼,八十八岁高龄在魏家村来说算是喜丧,魏家本族族长在魏家村中心的空地上搭了戏台,十里八乡最出名的戏子轮番上台,要给魏老爷唱过头七。戏台正南方,魏家祖祠楼前孝子贤孙披麻戴孝跪了一地,身临其中,繁复的祖宗规矩总让人有一种茫然之感。

    魏泽厚是苏州地区的名人,他没做过官没经过商,外界称他为“道家仙师”,换句话说便是风水先生。在国内阴阳风水这一行里,提到魏泽厚前得先合拳作揖尊一声“仙师”,他这一生提携过的达官商贾不计其数,有很多叫得上名的国学大师都曾上门与其参道。

    可人要是有一面是满的,另一面必然有所缺失。魏泽厚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事是看风水,做的最不好的事,恐怕就是管理后院。

    魏泽厚年轻时候极尽风流,到了四十四岁才想到成家,娶的是成都的名门大户,姓白。可是没几年,白小姐就和魏泽厚闹离婚,那个年代女人都是依靠丈夫的,别说女人要和男人离婚,就是男人休妻,也能震惊全城。可是白小姐就是义无反顾的把魏泽厚给休了。即便魏泽厚在离婚第二个月就又张灯结彩的续了弦,但被一个女人离婚,却终究成了他的心魔。也许普通的心魔会被时间冲淡变浅,但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却足以让魏泽厚积怨成疾,临终之前凭着最后一口气喊出的三个字也是“白向月”。

    “吾行”

    魏家长房长孙魏吾行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魏家族长的小儿子,一个叫志国的中年人站在花圈和黄菊堆旁向他招手,风水世家办丧事规矩多,不跪足整时不能起身,魏吾行看了一眼时间,离整时还有二十几分钟,他有点纳闷,对志国做了个“时间未到”的动作。

    “我爹说了,天塌下来你也得马上过去。”

    魏吾行这几天一直在志国家学丧事上的规矩,和志国也混熟了,知道他什么事都听他爸的,如果族长不发话,他绝对不敢这么擅自传达。

    吾行心里纳闷,回头瞧了一眼,他的几个叔叔竟然都不在,堂叔和堂兄倒是跪得规规矩矩,从早上开始,吾行就觉得家里人气氛有些不对劲,几个弟弟看他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莫非真的出事了不成?魏吾行想到这儿,双手合十对爷爷那口棺材小声嘀咕:“您老别生气,我去去就回。”

    说罢,就低着头潜出了祠楼。祠楼离山上的祖屋挺远,主要是山路上停满了车,吾行虽然不是这一辈的风水传人,但因为总陪他爷爷出席重要场合,一般的商贾贵胄都认识他,一路上和他们招呼过来,到祖屋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祖屋外间挂满了匾额、挽联、挽幛,今日送三,纸扎的马匹堆放在院子里。风水家讲究“49”这个数,马匹数就是这个,连同祠楼前棺椁边上做道场的都是49个人。

    吾行和志国两个人拐过中庭,正闷头往里走,志国脚步突然顿了一下,落了好几步出去,吾行对祖屋的路线不是很熟,回头骂他:“愣什么神儿啊,咱俩晚了你爸骂的可不是我。”

    可志国那脸色着实不太好看,吾行不由也慢了一步,朝他愣住的地方看了一眼,马上明白了。

    中庭门廊柱下大马金刀坐在台阶上抽烟的男人,就是魏吾行他爸魏不熟。志国的反应算是好的,中庭之后杵着的那些堂叔兄弟们,瞧见吾行从外面进来,眼睛就像粘住一样黏着这对父子看。

    魏不熟这名儿听起来就能让人笑破肚皮,并不是魏老爷子想给儿子起这名,实在是魏家长子长孙名讳全都出自于一本“阴阳玄谱”,翻到哪一页哪一个字都是天定的。魏不熟出生百天的时候魏泽厚在一百多位江湖人面前翻出了这么个名字,一直到四十年后的今天,道上的人但凡说起这名儿,也不由咧起嘴。

    托魏不熟的福,他这一代成了“不”字辈,魏泽厚庶出的三个儿子,名字也没落了好,叫魏不开、魏不清和魏不顺,要不是这几个儿子中年之后在江湖上有了名气,肯定也是要被笑话一生的。

    说起魏不熟话可就长了,他在风水界算是一朵奇葩,之前说到,成都白家小姐白向月把魏老爷子给休了,那还是前话。魏不熟毕竟是老魏家的长子,魏泽厚下了血本的栽培,一直到魏不熟22岁那年,老魏家发生了一件震惊风水界的大事。

    当年休了魏泽厚的白小姐,从成都带了三个风水大师回来找魏泽厚斗法,谁赢儿子跟谁走。据说当时三个风水大师都不是魏泽厚的对手,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白向月亲自上阵,使了一出美人计把魏泽厚给骗了。

    魏泽厚自知不能坏了江湖规矩,斗法输了赔了儿子他认,但那时候魏吾行已经出生了,虽然是个私生子,但魏泽厚还是死活把孙子给留下了。

    据说魏不熟那几年每个月都往返于成都和昆山,企图把吾行给偷走,闹腾了好几年都没成功。最厉害的一次竟然雇人把魏吾行给绑了,可是在昆山这地方,还没谁能在魏泽厚眼皮底下带走一个人,魏不熟这么做,彻底把魏泽厚给惹恼了。

    一个月后,魏泽厚竟然给魏吾行找了个名正言顺的“妈”。风水阴阳世家有过这样的先例,如果家里儿子媳妇死了,留下孤苦无依的孙子无人照顾,可以由长辈出面为孩子找个“望门妇”做母亲,一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孩子,其次也是给孩子树立自己的底气。

    但魏不熟可是没死,魏泽厚这么做简直把他的后路都断了。他是彻彻底底把儿子扔给白向月了。

    魏吾行初中之后魏不熟隔段时间就偷着来看他,但也只敢偷着来,魏泽厚在昆山对魏不熟下了禁令,但凡魏不熟在昆山出现,老爷子那些手下必定会把人捆了扔上去往成都的火车,一来二去魏不熟来的次数也就少了。

    吾行上次见到他还是在两年前,他到昆山来办事,两人在KFC刚吃了几口汉堡,魏老爷子的手下就出现了,把魏不熟塞进面包车就带走了。

    吾行当时就想,他爸要真想舒舒服服的在苏州溜达,只能等他爷爷仙游了,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魏不熟看吾行在院子中间发愣,叼着烟朝儿子招手。

    吾行对魏不熟的出现保持着本能的心悸,好像那些效力于爷爷的手下随时会冲出来似得。不过他马上想到,爷爷现在已经躺进棺材了,那些手下如今都归二叔管,暂时不会出来冒犯他爸,这才走过去叫人:“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魏不熟其实长了一副好皮囊,四十岁的人了,仅看脸还能称得上“英俊”,但他一直不修边幅,发型常年在两个极端里转换,过耳长发或秃头。这次就顶了一头蓬松的长头发,头前的一些长发被顺到脑后,用一根橡皮筋绑着,冷一看像个艺术家。他这人特别钟意深红色,在吾行的印象里,他从来没穿过除深红色之外的任何色系着装。就连今天这种场合,吾行也眼尖的发现,他黑色外套里面罩着的衣服仍然是红色。

    魏不熟看见吾行并不算太高兴,张口问:“你干什么去了?”

    “守棺啊。”这不明知故问么?

    “你怎么不长心呢?你三个叔叔三个弟弟都去哪儿了你难道不知道?”他压低声音咬着字骂。

    魏不熟脾气不好,三句不合就要打人,吾行也习惯了,顶他:“腿长在他们身上,我管不着。”

    魏不熟果然劈手就要打人,但院子里戳着看热闹的人实在是太多,最后到底是忍着火没发。皱着眉头盯着吾行瞧了一会儿,冷声:“族长去请你爷爷的遗嘱了,宣遗嘱要封门,你三叔在祠楼四周安了手下,故意让你错过宣遗嘱吉时,要不是我逼着族长去找你,你现在就被你三叔给套了。”

    “不是送三后宣遗嘱吗?”魏吾行一边纳闷一边从麻衣里边掏出一张便签,他对于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事总是不愿意费脑的,好记性不如一个烂笔头:“你看,族长跟我说的,送三第二日宣遗嘱,午时必入门堂,遗嘱出,封堂屋,诸人免进免出。”

    魏不熟烦躁的把那页便签纸给推开,“那是你三叔收买了族长,我要是没族长的把柄,你以为他这次会倒戈?先别管那么多,你先去堂屋里等着,我马上就去。”

    “你?”吾行有点拿不准,揶揄他:“族谱里不是没你名儿吗?”

    这次魏不熟没控制住,一巴掌拍中吾行后脑勺,少年整个人向前来了个大趔趄,差点就被掀到地上。吾行今年虽然才十七,但人长的身长玉立,比几个叔叔还要高上一头,而且这些年被他爷爷惯坏了,养尊处优的,别说挨打了,谁胆敢给他个脸色,都得先琢磨琢磨。

    不过此情此景吾行倒是没什么可委屈的,毕竟他和他爸常年来相处模式就是这样,魏不熟看得上眼的人才会动手动脚,要是不喜欢的人连看一眼都嫌烦。可是围观看热闹的人却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吾行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听他爸小声在他耳边嘀咕:“臭小子,你老子我有的是钱,你爷爷遗嘱里边儿房产存款你都别放在眼里,咱就拿灯,灯到手,老子我全部家产都给你。”

    他这句话说的极快,声音又极轻,但吾行还是听的十分明白,特别是那个“灯”。

    魏不熟说的“灯”,是一个比小拇指还要小上一圈的挂坠,却是老魏家世代相传的宝贝,名曰聚魂灯,于风水世家来说,聚魂灯仿若将军的兵符帅印,帝王的传国玉玺。

    都知魏泽厚一生富贵顺遂,经历颠沛的年代也能险中求存,却很少有人知道,魏泽厚能够躲过千劫万难全凭这枚灯坠。这小东西极有灵性,遇危险时能示警,遇选择时能择路,遇鬼降鬼,遇魂捉魂,只要它认定了主人,便会对其一生效忠。

    更重要的是,聚魂灯共有七盏,传承者被称为魂灯七世家,这七个世家虽然处在不同城市,但在风水界盘根错节,相当于风水界的大商会,以至魂灯七世家的富贵几代不减,一家有难总能得到其余六家的庇护帮协。

    只不过,为了避免魂灯一族的良莠不齐,从祖上就有规定,魂灯只传一脉,无论此世育有多少儿孙,七世家只认佩戴魂灯那一脉一人。

    所以魂灯的传承在江湖上是比上位者更值得期待的大事,魏泽厚一生谨慎,在魂灯上更是付诸太多的心力,在他六十岁的时候,更是花费五千万租来北京古玩巨富张家的祖传宝贝子孙盒,用以在临终前封存属于魏家的聚魂灯。五千万,从魏泽厚临终前一夜,一直到遗嘱宣布完止,不过也才五天。

    魏吾行抬手去挠后脑勺,这是他习惯性动作,一遇到费解的事就十分本能的做出一副怂样装愚钝。吾行的三个叔叔认定他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估计也因为这个小动作。

    魏不熟却十分了解这个儿子,就算吾行真是个不谙世事的二世祖,他跟他爷爷身边这么多年,仅说见识,他那几个叔叔就没一个比得过他。魏不熟不过是点了他一下,这小子就已经明白过来,丢给他一句“那我进去等你啊”,就转身步进堂屋了。

    魏不熟盯着儿子的背影,在嘴角斜出一抹担忧,吾行小聪明是有,但被他爷爷灌输了一脑子的仁义礼智信,像今天这种撕破脸的场面,不知道他受得住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