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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网眼有多么细密，总是会有大大小小的羽绒钻出来。刚钻出羽绒服面料的时候，它们很细，也很坚固，然后慢慢抽出来，它们会因为失去了束缚而慢慢舒展自己，然后变成了一片羽毛。
陈澈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这一片羽毛，慢慢张开手然后把它飞扬在半空，吹出一口气让它飘得更高，然后……
“陈澈，该我们去拉球了。”
虽然是冬天，但是训练馆内依旧热火朝天。陈澈看着坐在自己旁边满头大汗，穿着短袖短裤的于琪琪，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拿着自己的羽毛球拍走上了场。
李宁的羽毛球拍，28磅，去年省级少年羽毛球团体赛第二的奖品。较轻，球拍柄自己缠上蓝紫色胶带，更具有摩擦力。线绷紧程度适中，身体肌肉热身完毕，微汗，适中。
左手拿着羽毛球，让其自然掉落，右手从下往上挥拍，球需要掉落在对方场上底线。右腿往后跨，小步后退。左手举起，对准球的方向，身体后仰，右手位于肩膀之后，将球拍和背部近乎平行。右手抬起时，左手顺势往下，大臂带动小臂，小臂带动手腕，球面触及网面中心偏上，击打。
如同爆竹一般发出“啪”的一声爆响，球在半空中飞行状态稳定，略有旋，从底线到底线。
一个成功的拉球。
然后重复，重复，重复。
陈澈将自己的思维彻底放在了天空中的那个球上。拉球是她最喜欢的练习方式，因为这是单纯的力量爆发，脚步也较少，只需要来回在底线就行。
这也是极好的发泄方法。
等到教练哨声响了，陈澈才垂下了双手，和对面与自己拉练的队友于琪琪互相击了下掌，然后再迅速归队。
“立正，稍息。”沈教练用着口音极重的话说着口令，除了寒假刚入队的两个大概是二年级的小学生之外都没笑——听了四五年了还笑那才是有鬼了。
“今天都不错，明天开始过年，大家记得过了初五继续回来训练。”孙教练很严肃，说完这个他顿了一下，然后转向了站在最后一排头一个的陈澈身上。
陈澈在市少年羽毛球队里面长得是最高的，不管男生还是女生，她用着172厘米的身高傲视群雄。教练很容易就找到陈澈，然后对着她开口：“陈澈，出列。”
在身边一群队友“陈澈又被拉上去了”的习惯性目光的注视下，陈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以往她上去是用来和大家说解散，然而这一次不一样。
“陈澈已经六年级了，小升初什么的大家也知道比较忙。不过今天说的是……陈澈要和妈妈去日本上学，要离队了。”
陈澈笑了笑，她站姿笔直，很有一种“慷慨就义”的感觉。也不管队友有多惊讶，陈澈点了点头，很是自然地开口：“我妈妈被派去日本了，我过完年也要跟着去。有没有要写队友录的？”
“我我我！”于琪琪立刻举手，跑回自己的背包那里就拿出了笔。教练也不拦着队友们，以往和陈澈一起去省内打过比赛的队友们连忙也分散了开来。还好陈澈买的什么同学录是能重新装订的，一张一张分了下去大家挤挤攘攘地写着队友录，不像是离别，反而像是真正的欢送。
谁会懂的离别的含义呢？只不过是一起训练的而已。他们来自市区不同的学校，不同的班级……
哪怕是同伴同学也不会觉得很伤感——毕竟还有半年大家都要去初中了。在小学生看来，伤感这种东西并不存在于人生中。
或许，在她的人生中也不存在这种东西。陈澈坐着公交车回到家，打开钥匙开门，看着里面毫无人气的样子微微皱了眉头。
看来今年过年又是普通解决了。
陈澈随手把自己的球包扔在沙发上，看着桌上提前烧好的饭菜，还有字条。上面写的东西千篇一律：训练完之后洗澡，洗完澡吃饭，妈妈晚点回来。
陈澈随手收好了这张字条便去冲了个澡，她因为从小练羽毛球的关系一直都是短发。花洒里面喷出的水珠很快把头发打湿，陈澈随手揉了两下就算是洗了个头。短发吹起来干得很快，唯一的不好就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很有可能翘上了天。陈澈面无表情地把头发梳好之后走出了卫生间，顺手把暖空调给开了。
将饭菜放到微波炉里面，等待的空隙中陈澈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听着里面重播的综艺节目里面劣质的音效，换了新闻节目之后稍微调大了一点声音，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日语教材。
陈澈知道自己母亲要去日本已经有一年了，一年时间她除了训练之外的空余时间全部放在了学习日语上面。现在她已经能够流利地用日语书写和对话，但是总觉得还不够。
这次去日本，她可以说是提前开始了初中生活——因为据说日本是四月份开学，她现在收到了神奈川几所初中的录取，现在需要看哪所离自己妈妈单位分配的房子近，就选择那一所。
陈澈听着微波炉发出四声滴声便拿出了饭，然后把还略有些温热的小青菜直接倒一部分在碗里然后再拨了两块咖喱鸡肉藏在饭里面闷热，迅速解决掉之后把碗筷洗干净，拿出了自己拜托母亲找到的日本小学习题。
陈澈觉得中日之间差距并不算太大，虽说自己的知识范围超出了不少，但是也不算多。把习题刷完之后，陈澈看了一眼时间，回到电视机旁边开始看连续剧。
等到晚上九点该睡觉了，陈澈才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今天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明天去哪里吃年夜饭？”
“你外婆家咯，还能哪里？”
陈澈看着自己的母亲点点头，虽说是单亲，但是她的印象里从来没有父亲这种东西的存在：“那我去睡觉了。”
“嗯……哎对了，明天早上吃包子么？特意从食堂带的你喜欢的大肉包。”
看着自己母亲的笑容，陈澈点了下头，然后将这一袋子包子塞进了冰箱。
“妈妈你也早点睡，晚安。”
“晚安。”
陈澈知道，自己母亲是爱自己的，不管自己的家庭有多特殊，自己母亲有多忙，她都是爱着自己的。而且她那么忙，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有更好的生活而已。
不管怎么说，自己日渐长大，不断更新的运动器具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开销了。
至于年夜饭，陈澈拿着自己外公外婆给的红包，听着他们絮絮叨叨的“到了日本要注意安全好好吃饭”这类挂念，也笑着点头应下。
至于老人们说的“有时间让你妈妈再找一个”……陈澈决定听过就忘。自家妈妈又不是不愿意找，而是没时间。
想到这里陈澈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妈妈的脸，她本人五官倒是和自己妈妈十分相像，唯有一点不像的是眉毛。自家妈妈的眉毛是弯弯的柳叶眉，看起来很是温婉，完全想不到她本人是个女强人的类型。而自己则是据说眉毛遗传自不知道在哪里的老爹，一道剑眉硬生生把整张脸扭转，甚至于以前因为头发太短，还被当做过男生。
“看什么呢？”
“妈，你真没想过给我找个后爹？”
陈亚楠看着自家笑嘻嘻的女儿叹了口气，她真的不想找，就算找了，估计也不会再结婚了吧。
“你想什么呢？行李弄好了么？”
“早就好了。”陈澈拎着自己的羽毛球包大义凛然地开口，然后被打回去重新整理衣物。
陈澈的衣物并不多，上学是要穿校服的，周末则是去训练，所以也没有太多的衣服，反而都是运动服之类的，勉强能找出两条短裙。陈澈随手把几件喜欢的t恤衫拿出来放在防尘袋里面，然后看着行李箱发呆。
突然觉得自己不像个女生啊，行李箱里除了衣服，几本教材，洗漱用品之外，就是一些药品，运动器具，还有一些照片集。若是打开看，估计一眼就会觉得这是个男孩子的行李箱吧。
陈澈比划了一下，然后合上行李箱，睡觉。
反正不管怎么样，明天就要走了，何必纠结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呢。不过真的要离开之前，陈澈还是决定去看一眼自己留在外婆家的那些奖杯奖状。
不管是从一年级开始的跆拳道，还是二年级开始的羽毛球，陈澈一个一个细致地看了过去。家里多半是奖状，奖杯的话只有一个，今年暑假好不容易拿到的省级奖杯，为此自己的运动员等级也到了二级。
自己还真是个运动少女。陈澈想着前几天和于琪琪见面还给她的那本《旋风少女》，更是感觉有些好笑了。
话说上次那本《天使街28号》是烂尾了吧？结局都没有还说了大结局，真是让人不开心啊。
坐上飞机之后的第一个想法竟然如此诡异，陈澈瞬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自己。纠结的想了半天，只好去和自家妈妈讨论前几天看的《孟丽君传》里的情节去了。
按照路途的计算，虽然是去横滨，但是也算是差不多从自己家到四川成都那么点路途。陈澈走下飞机的时候用着等行李的时间调了一下手表，然后看了一眼自己妈妈。
“妈你帮我选了立海大附中么？”
“嗯。”陈亚楠点了点头，专注地看着一个又一个行李从自己眼前转过：“他们学校有接受留学生的习惯，而且离房子近。我估计会在日本呆上五六年，你在附中的话可以连读直升到大学，我也放心。”
“嗯，确实不错。”陈澈点点头，然后看着一个箱子伸出手，单手就提了起来：“找到了。”
“是我们的么？”陈亚楠翻看了一下标签，然后放心地点了头：“还有就是你的那个了。”
陈澈皱了下眉头，她的箱子是暗红色的，照理来说很好认，并没有太多的撞色。但是这次却一直没有找到。
“不见了么？”陈澈四处张望了一眼，猛地看到了一个放在旁边的暗红色箱子：“那个。”
“估计因为颜色一样被人拿了吧。”陈亚楠查看了一下标签之后连忙看了一眼锁，看到锁依旧挂在那里才松了口气：“没事儿。”
“有人来接我们么？”
“听说会有人来。”陈亚楠看了一圈机场，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旭日会社横滨分社陈亚楠及其女儿”。
举着牌子的是一名长得很俊朗的中年男人，一举一动都给人感觉十分拘束。陈澈呆在陈亚楠身边看着对方，然后听到他自我介绍自称幸村俊树，之后和自己的母亲是同事。
等到幸村俊树把目光投向陈澈，虽然陈澈的站姿一直都是笔挺，但还是下意识地再挺直了一下，头略点了一下，语气很是礼貌：“您好，我是陈澈，妈妈的女儿。”
看到对方略有些惊讶的样子，陈澈看了一眼陈亚楠，然后才恍然大悟：“那个，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是不是还要再鞠一躬？日本人真烦。陈澈心里略微吐槽了一下，不过入乡随俗，样子还是要做的。补了一个鞠躬之后，幸村俊树才反应过来回了一礼：“要道歉的是我才对，还以为澈酱是个男孩子，真是失礼啊。”
“没关系，很多人都以为我是男孩子。”陈澈对这点已经很习惯了，以前跟着自家妈妈去买菜的时候都会被大妈说这是你儿子吧什么的。不过是不是要把头发留长一点……不知道初中还能不能打球。
日本和国内应该不一样能打球的吧……看学校说明上面还有社团呢。陈澈拉着行李箱跟在幸村俊树后面，他手中帮着陈亚楠提着一个箱子，态度并不特别殷勤，反而对着自己很有兴趣。
“因为我家儿子和澈酱差不多大。话说澈酱的日语真的很不错呢，国中有想好去哪里上么？”
“立海大附中。”陈澈坐在车后座，眼中看着窗外的景色。这是和国内完全不同的景色，路上的行人，绿化，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哦呀，真巧呢，我家儿子也在立海大附中。真是个好学校呢，而且对澈酱这样的留学生也很友好。如果在一个班就好了，我会和精市说下让他照顾澈酱的。陈桑，在日本生活如果有不便的话，和我说便好。”
“那真是十分感谢了。幸村先生，今天可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说起来还是要陈桑多多关照，毕竟是个大单子，还是特意从中国请来的专家啊。”
看来，自己妈妈比这位幸村叔叔还高一级。很多人都觉得小孩子听不懂这些，但是陈澈自认为不管是身高还是刚才显露的那么点日语水平，都能够让这位幸村叔叔明白自己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
不过听他的意思是自己和他儿子一样大……陈澈看了一眼对方不说话，看着窗外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还是习惯在车上睡一觉。睁开眼睛了，便是新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