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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二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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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遣人将浑浑噩噩的楼扶芳给丢出府去,卫修容小心地将卫成泽揽入自己的怀中,看着怀中的人那无比宁静的面容,他的心底不由地泛起一阵阵的酸楚。

    哪怕知道刚才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卫成泽事先便谋划好的一出戏剧,可当真见到这个人的脸上,流露出那样脆弱绝望的神色,他的心脏却依旧抑制不住地抽疼起来。

    “还真是……病入膏肓。”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卫修容低下头,在怀中人的额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指尖轻轻地划过卫成泽的眉梢,眼角,鼻尖,双唇,卫修容的眼睑轻轻一颤,缓缓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无论什么时候,从何种角度去看,卫成泽的容貌依旧无比精致,仿佛上天精心雕琢而成的造物——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美好。

    或许正因为这份过分的完美,每次看着卫成泽,卫修容的心底,总是会有一股没来由的恐慌,仿佛眼前这个人,会在下一瞬间乘风而去,消失于这个世上一般。哪怕卫成泽无比乖顺地躺在他的怀里,哪怕将卫成泽狠狠地压在身下,这种感觉也依旧无法减轻分毫。

    想要将这个人藏在一个只有自己知晓的地方,想要在这个人身上印上属于自己的烙印,想要加更这个人——整个地吞吃入腹。

    “可是我到底还是,”眼中浮现出些许无奈的神色来,卫修容仿佛叹息一般地说道,“舍不得啊……”

    便是卫成泽稍微皱一皱眉,他都会觉得心疼,又怎么忍心让这个人,露出悲伤绝望的神色?到最后,他也只能像个卑微的仆从一般,将卫成泽想要的东西,尽数都碰到他的面前,乞求他能够多看上自己一眼,一如卫成泽在编造的故事中,所扮演的那个角色。

    好在这个人,终究是属于他的了。

    揽着卫成泽的双手微微收紧,卫修容垂下眼睑,从口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卫成泽还是有些太瘦了,感受到怀中人的清减,卫修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虽然他从未短了卫成泽的吃食,也按照大夫的吩咐,每日给他做了调理身子的药膳,可卫成泽还是一天天地消瘦了下去,脸色也愈渐苍白。或许他今后该多带卫成泽出去走一走,而非成天闷在这宅邸之中?

    不过既然已经“死”在了楼扶芳的面前,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这京城自然不可能久待了。待到来年开春,这场大雪停歇了之后,他就带着卫成泽去游历天下好了。这世上奇人异事那么多,说不准两人就碰上一个医术卓绝的隐士高人,将卫成泽身上的病根给除了。

    那个皇位他也不稀罕,到时候寻个机会,去将那诏书上的名字给改了便是,总归这后宫当中的男丁并不止他一个,要真不行,他也对外宣称染了重病也就是了。

    将下巴搁在卫成泽的发顶,轻轻地磨蹭着,卫修容想着今后要做的事情,眉眼中的笑意渐渐地晕染开来。

    得偿所愿,便已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幸事了。

    “殿下,”带着恭敬的声音打断了卫修容的思绪,“李大夫到了。”

    “进来。”并没有起身,卫修容出声应道。

    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见到屋里的场景后不由地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就想垂头后退。

    他虽然不知道卫修容怀中的这位是什么身份,可无论怎么说,一朝太子竟然喜欢男人这种事,都是毫无疑问的丑闻,而知晓了这种事的他——李大夫的心里叫苦不迭,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为了那么点俸禄,来这皇家子弟的门下做事了。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这太子既然是将来的君王,那不就是老虎崽子吗?

    “李大夫这是想要去哪儿?”卫修容似笑非笑的语气让李大夫的身子微微一僵,顿时不敢动作了,只是他的头依旧垂着,没敢抬起来。

    卫修容看了垂着头浑身僵硬,就差没在头上顶着“我啥也没看见”的李大夫,也没有为难他:“上次让你制的东西,可有带上?”

    “带了,带了!”见卫修容找他是为了这件事,李大夫的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前一阵子,也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怎么就一时兴起,找了他问了些与假死药有关的事情。

    这假死药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神奇,若是想要起到效果,首先服药之人自身的身子必须十分虚弱,服用此药之后,就如同陷入了沉眠一般,呼吸与脉搏都十分微弱,近乎消失。而若是服药之人未能在三个时辰之内服用解药,这假死,可就成了真死了。

    所以说,这东西,在李大夫看来,那是绝对的鸡肋,压根没有什么作用。不过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能够起到奇效,却也是真的,只是不知道卫修容拿这东西,是为了什么。

    当然,对于卫修容这种上位者的想法,李大夫也不会花费那个心思去猜测,他只需要做好他吩咐下来的事情,也就够了。

    从怀中掏出两个小药瓶,李大夫上前两步,将它们递给卫修容:“红色的瓶子里装着的是假死药,蓝色的瓶子里装着的是解药。”

    卫修容闻言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拔下了蓝色药瓶上的塞子,从中倒出一颗药丸,放入卫成泽的口中,又小心地送了些水。

    做完了这一切,卫修容才有兴趣去看一眼手里的药瓶。

    除去刚刚他喂给卫成泽的一颗之外,蓝色的瓶子里还装着两颗深褐色的药丸,小拇指指尖大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红色的药瓶中则装着三颗模样相似的东西,颜色要稍微浅一些,除此之外,卫修容就看不出什么区别了。

    将手中的药瓶放到一边,卫修容低下头来,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卫成泽的五官,越看心中越是柔软。

    见卫修容做完了刚才那一番动作之后,就不再动弹了,李大夫不由地抬起头来,带着点好奇地偷瞄了他怀里的人一眼。顿时,他的心脏狠狠地一跳,有点慌乱地低下头去。

    不是那个人长得有多可怕,而是——太好看了。李大夫忽然就明白了卫修容那珍而重之的态度,换了是谁,在对着这张脸的时候,想必也都会是相同的反应。那种美,早已超越了性别。

    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家里那总是罚他跪搓衣板的妻子,李大夫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脏平复下来,他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居然还会被这种皮相给迷了眼,这不由得让他觉得有点丢脸。

    不过……太子殿下求假死药,就是为了这个人?看起来应该符合服药的条件。

    想到刚才一瞥之下见到的人的身形,李大夫在心里点了点头。只是他心里不由地有些好奇,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才需要用到假死药来摆脱困境。

    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脑补了几段卫修容和他怀里人之间缠绵悱恻可歌可泣的爱情,把自己感动得不行之后,李大夫忍不住挪了挪双脚——站久了,腿麻。

    他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卫修容怀里那依旧没有一点动静的人,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觉。而卫修容,这时候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解药,多久能起效?”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卫修容沉声问道。

    “短则一盏茶,”李大夫顿了顿,才开口回答,“长则一炷香。”他的头垂得低低的,完全不敢去看卫修容现在脸上的表情。

    两人刚才所等候的时间,显然已经超过了半个时辰。

    看着依旧紧闭着双眼的卫成泽,卫修容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卫修容伸手拿过被丢在一旁的药瓶,眼中有着掩藏不住的惊惶。

    两颗解药,三颗毒-药。

    “在这几天里,”像是克制情绪般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卫成泽的声音中,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可有人去你那儿取过药?”

    卫修容所指的,自然是他手中拿着的东西。

    “未曾有过。”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李大夫也知道这其中肯定出了什么差错,是以说话间更显得小心翼翼了,“我所制成的三份假死药与解药,都在这儿。”

    被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卫修容的脸色不由地苍白几分,拿着药瓶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李大夫看了一眼卫修容的脸色,低着头不敢出声,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迁怒。

    好半晌,李大夫才听到了卫修容沙哑的声音:“你……”卫修容顿了顿,“过来,”他说,“替他把把脉。”那声音中的绝望让人心惊。

    李大夫看了卫修容一眼,咬了咬牙,上前将指尖抵在他怀中之人的腕上,然而一如预料中的,没有丝毫动静。不需李大夫多言,卫修容也知道了答案。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过分平静的神色,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你出去吧。”扫了李大夫一眼,卫修容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可怕,“若是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想必你也知道是什么后果。”

    李大夫连连应是,垂头快步走出了房间,结果他刚合上房门,一转身,里头就传来了瓷器被狠狠地砸到地上的声音。顿时,李大夫被吓了一跳,差点儿没直接蹦起来。转头看了看紧闭着的房门,李大夫决定回头就去辞了这份活计。去乡野间当个寻常的大夫,也好过整日这般提心吊胆的。

    不知道李大夫在想些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的卫修容盯着地上四散的碎片,双眼中一片冰凉。

    他觉得,他仿佛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

    假死?摆脱这麻烦的身份?——他竟然会相信卫成泽那些无稽的说辞?

    说到底,不过是如同对待楼扶芳一样,是卫成泽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而他,竟也就那般傻乎乎地信了,满心欢喜地计划着两人的将来,任由这个人的身体,在别人的怀中冰冷,一无所觉。

    这个说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他的人,到最后,就连死,都不是死在他的怀里。

    心脏传来一阵阵的刺痛,卫修容抓着卫成泽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一点点用力,关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

    ——又是这样。

    让他自以为了解到了所有的真相,却将他抛在一旁,兀自死去,徒留他一个人品位那份细砂自指缝间流下的空虚与无力。

    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那围困着它才阻碍冲出来似的,卫修容的脸色发白,额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卫修容的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浑身的骨骼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天冥诀,卫子安,天极峰——卫成泽,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卫修容的双眼不由地微微睁大,脑中的思维有一瞬间的错乱,竟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卫修容,还是那个记忆中的傅安叶。

    ——他既是卫修容,也是傅安叶。

    眼中恢复清明,傅安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低下头看向怀中的人。

    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容貌,与记忆中毫无相似之处的性格,与记忆中截然相反的行事方式——唯有那份恶劣,如出一辙。

    傅安叶忽然想到了卫成泽送给他的那把折扇,纱织的扇面上,唯有不知从何处伸展出来的枝桠,绽放着零星的梅花。

    “我很好奇呢,父皇就那么有信心……”指尖一点点划过扇面,卫修容侧着头看着倚在窗边的人,“哪怕不署名,楼大人也能认出你的作画来?”

    “当然不能,”窗边的人闻言转过身来,朝卫成泽微微一笑,“我从未在他的面前作画过。”也从未给他看过自己的画作。

    “哦?”听到这话,卫修容不由地挑了挑眉,脸上有些讶异。

    “告诉他我在此处的,并非这把折扇,而是你所带去的赈灾之法。”似是觉得有些冷,卫成泽伸手合上了窗户,转过身朝卫修容走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卫修容定定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卫成泽:“那这折扇?”

    “不过是送给你的一份礼物罢了。”卫成泽在卫修容的身侧坐了下来,“只是觉得此物很适合你,”他看着卫修容,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不喜欢吗?”

    想必那个时候,卫成泽就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而他自己,却仍旧被蒙在鼓里。

    “每一次,你留给我的,都只有一具尸体呢。”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卫成泽的鼻尖,傅安叶的声音甜腻得仿佛情人间的密语,“还真是过分啊……”

    “果然下一回,还是将你锁起来比较好呢。”在那双冰凉的唇上印下一吻,傅安叶的双眼微弯,眼底一片暗沉,“你说是不是?”

    楼扶芳番外

    在临近黄昏时,阴了许久的天终于飘起了雪,纷纷扬扬的,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失去了踪影。

    楼扶芳放下手中的奏折,抬手按了按眉心,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头那无声地飘落的雪花,忽地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天,那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以及那个总爱裹着狐裘站在窗边的人。

    即使是到了现在,楼扶芳也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卫成泽时的情景。端坐于龙椅之上的人眯着双眼看着站在下首的科举三甲,脸上满是漫不经心的神色。

    “楼扶芳?”形状完美的双唇弯起一个弧度,那双仿佛能够将人溺毙的双眼随意地自他的身上扫过,“就吏部尚书吧。”

    妄为,乖张,自负,昏庸——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便是楼扶芳对这个仿佛集中了上天所有宠爱的人的所有印象了。

    卫成泽太过高高在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太过遥远,就连那唯一哟所交集的早朝,卫成泽也时常寻理由推脱不去,以至于楼扶芳为官数载,与卫成泽之间最近的距离,竟是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刻。

    楼扶芳以为,他与卫成泽之间的交集,也就止步于此了。他努力谋求实现自己抱负的方法,而卫成泽,则继续当他那不称职的皇帝。吏部尚书的官职已足够高,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到达这个高度,楼扶芳也无需再为了往上爬而去讨好什么。

    ——如果事情真如他想象的这般,就好了。

    哪怕卫成泽不善治国也无心治国,总还有那些身居要职的官员,不至于让这个天下陷入混乱之中。卫成泽顺着自己的心意过完一生,百姓安安定定地过上一辈子,而楼扶芳,也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官员,或功成名就,或碌碌无为,无非二者之一。

    然而世事总是无法如人们所期许的那般顺利与美好。

    卫成泽那般强横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不给他任何避让的可能。

    被隐藏的真相血淋淋地摊在他的面前,将他过往的一切全盘否定,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崩塌,而他,无处可藏。

    然而时隔多年,楼扶芳的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却是卫成泽在说起自己没有碰过后宫中的任何一人时,那强装出的不在意的神色。当时被忽略的小动作,此刻回想起来,却让他不由地露出会心的笑容。那般的自私与任性,却又小心翼翼到让人心疼。

    他也曾误会过那个人的行为,却又在知晓了真相之后无比懊恼,也无比庆幸自己遇到了如此圣明的君王。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份本该属于臣子对帝王的忠心,竟慢慢地变了质,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

    若非卫成泽忽然失踪——若非他忽然失踪。

    楼扶芳的心忽地一点点凉了下去,脸上也浮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有时候楼扶芳也会想,如果他没有发现自己那暗藏着的心思,事情又会是怎样?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想象不出自己那般的模样。

    是了,卫成泽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只要他的心中有一点点的动容,卫成泽就会死死地抓在手里,再也不放开。而面对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份感情,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所有的结局,早就在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无可更改。

    哪怕是让他再一次回到那个下着雪的冬天,回到那个灾荒遍地的时间,他所做出的选择,也依旧不会有任何不同。

    想必也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卫成泽才会让卫修容替他转达赈灾的方法,才会——在见到他的时候,露出那样的表情。

    心脏泛起些微的疼痛,楼扶芳唇边的苦涩愈加深了。

    他终归,还是欠了卫成泽的。只是这份亏欠,却是永远都无法偿还了。

    “陛下。”毕恭毕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楼扶芳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喊他。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依旧无法适应这个称呼。

    那年冬天,卫成泽在他的怀中闭上双眼,而就在卫成泽下葬的第二天,当朝的太子,便因意外失足落入了湖中,再也没能上来。

    “若是我去得晚了,追不上父皇了,可怎么办?”那个与卫成泽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孩子,面上带着与那个人相似的笑容,“这无趣的天下,又怎能敌得上父皇的分毫?”

    而与此同时,一个与先帝的身世有关的流言,忽地在各处蔓延开来,二十多年的那场阴谋,猝不及防地就被暴露在了天穹之下。

    “既然你对这个天下有兴趣,不如送给你如何?”卫修容看着楼扶芳,眼中的神色带着讥诮,“毕竟这也是你和父皇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楼扶芳恍然,既然当初为了挑拨他与卫成泽而杀死他了的父母,卫修容又怎会不知道这件事?因为牵扯到自己,那时候卫成泽的动静,终究还是有些大了。

    想到这里,楼扶芳的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甜蜜,那复杂的情绪,让他的鼻子都有些发酸。

    轻轻地叹了口气,楼扶芳的目光扫过恭敬地垂首的人,开口问道:“何事?”

    那小太监闻言似是有些为难,顿了顿才有些迟疑地开口:“林大人和张大人求见。”

    听到这两个名字,楼扶芳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他朝外头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让他们滚。”

    不带丝毫怒气的声音,却让那小太监不由地浑身一抖,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就连忙退了下去,楼扶芳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窗外的景色,有些怔怔地出神。

    出乎楼扶芳意料的,朝廷中对于那个与他有关的流言,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剧烈的反应,不仅如此,甚至有许多人,站在了他的身侧。那些卫成泽招揽过来的人,更是一个不落。

    “是陛……先皇吩咐的。”有人这么对他说。

    楼扶芳对这个位置本无意,可这时候,却忽然有些恍惚。

    那个人,竟已为他想到了这个地步吗?

    卫修容说得对,这已经是他和卫成泽,最后仅剩的联系了。

    更何况,后宫中的那些,本就不是卫成泽的子嗣——那些背叛了卫成泽的人,又凭什么,能够坐在那原应该属于卫成泽的位置上去?

    凭着卫成泽事先的安排,以及卫修容暗中的推动,他到底还是成功了,那反对得最为强烈的林大人与张大人,也在所有人的坚持下妥协了。而多年之后的现在,却也是那两个人,成天催着他选妃纳妾——以为皇家延续血脉为由。真是可笑而讽刺的事情,不是吗?

    占了卫成泽的位置——占了卫成泽的一切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做这种与背叛无异的事情呢?

    每天都想着那个人,念着那个人,可是他曾经许下的诺言,而他最为厌恶不过的,便是背弃了诺言之人。

    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身上深蓝色的宦官朝服与那花白的头发,让楼扶芳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刘叔。”坐直了身子,楼扶芳看着对方缓缓地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刘进忠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那两人让我来劝你选秀。”那语气,仿佛对面的人,并非这世上最为尊贵的存在。

    楼扶芳闻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刘进忠身为后宫的总管,楼扶芳继位之后,并未将他撤换,反而更加重用,也难怪那些人会想到找他说情了。只可惜,若说这世上有谁最不想看到楼扶芳娶妻,那便是刘进忠了。

    “我明日便寻个理由,将他们下调便是。”叹了口气,楼扶芳开口说道。

    虽那两人并无过错,可有时不明圣意,便也是一种过错。他也终究明白了当初卫成泽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又到底为什么,要选择那样一种方法。

    听到这话,刘进忠看了楼扶芳一眼,嘴唇动了动,可最终,却还是别开了视线。

    见到刘进忠的模样,楼扶芳扯了扯嘴角,说不出自己的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这个被卫成泽当做父亲对待的老者,他总归是敬重的。

    ——总该是敬重的。

    楼扶芳至今还记得,在得知卫成泽的死讯之时,眼前的人脸上那悲怆的神情,就好像一瞬间,便老了几十岁。

    这世间的感情,与所谓的身份,真的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人们给自己而扣上的枷锁罢了。

    只可惜,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

    “刘叔。”楼扶芳看着眼前的老人,忽然开口说道,“明日你收拾收拾,便……”他顿了顿,半晌才继续将后面的话说完,“便出宫吧。”

    在宫外,总会有他挂念的地方。

    刘进忠愣了愣,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深深地看了楼扶芳一眼,朝着他跪拜了下去:“奴婢,谢过陛下。”

    看着那脚步蹒跚的老者缓缓地消失在视线之中,楼扶芳起身环顾了一下这宽阔的宫殿,只觉得空荡得令人心凉。

    这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